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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不起,我想起了我的狗

狗跟主人的关系,像是传统而古板的婚姻关系,沒有一丝一毫分居、离婚的念头,从一而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杜白


【壹】


直到那位女士说话前,我都没有注意到她。虽然她一直坐在我的对面,提包就放在我的手边上。


“先生,我知道这有些唐突,但我还是想打扰你一下。”


她毫无征兆地和我说话,身子前倾,几乎贴到我的脸上。


“有什么事吗?”我看着她有些紧张,本能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。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她,一个中年的、瘦小的女人,手里拿着纸巾,眼圈通红、面容枯槁。


“我心情太差了,实在需要找人倾诉。不怕您晦气,其实我刚从殡仪馆里回来,我最好的朋友死了。”


她一边说一边哽咽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包纸巾,抽了一张盖在通红的鼻子上,狠劲儿地擤了一下。


“是得了什么疾病吗?”我问她。


“不是,是车祸,是因为我的疏忽,才导致的车祸!”


说到这里,女士的情绪失控起来,泪水像峡湾里涌上的暗潮,将所有痛苦具象的抽离出来,变成咸涩的海水。


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,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我又给她递了张纸,然后在四目相对的节点尽量眉头紧皱,演出一副恨天悔地的表情。


如果感情到位,我可以装出那种“双手扼住命运的喉咙,责问它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”的感觉。


但我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好,满脑子都是那条我曾经养过的狗。


我那狗死两年了,也是被车撞死的。



【贰】


那狗是柴犬和柯基的串儿,据说是我朋友从他朋友的狗舍里带回来的,人情价,算我3000块。


送到我手上的时候,他拍着胸脯说,如果不是纯种他当着我的面吃一个月狗屎。结果我养了半年才发现它腿短得根本跳不上沙发。


我给朋友发微信,发现他早就把我删了。


生气了几天,到最后也就释然了,毕竟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,真的让他吃狗屎吗?巧克力的屎它自己都不够吃。


哦,对了,“巧克力”是那狗的名字。


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不能吃巧克力,所以我给它起了这个名字,时刻提醒自己。就好像电视机旁的虎皮兰,我管他叫15号,提醒自己每个月的月中给它浇一次水。


所以,我从来都不忘给花浇水,也从不带任何巧克力制品回家,即使在外面偷吃完也会把嘴擦干净。


巧克力最爱跳起它的小短腿,趁我脱鞋的机会来舔我的脸。如果发现异味,它就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我每一件衣服、每一个包裹。


有时候我觉得它和刘倩很像,只不过巧克力是在找食物,而刘倩找的是头发。


恋爱两年,刘倩每天都在寻找我出轨的证据。


【叁】


刘倩是同事介绍给我的,一个河南姑娘,比我小两岁,话不多,看起来有点腼腆。我们约会了两次就开始交往,一周后开始同居,之后养了一条叫巧克力的狗。


养狗是她的主意,她说养狗就像养孩子一样,希望我能提前找到当爸爸的感觉。


巧克力刚回来的时候我新鲜了一段时间,之后就不怎么管它了。几乎不遛,几乎没洗过澡,几乎没关心过它今天过得怎么样。下班回来,如果高兴就和狗玩儿一会儿,如果不高兴就关上卧室的门,把它踢到客厅里。


除了买狗粮和偶尔的接送外,“巧克力”的一切是刘倩打理的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这个“爸爸”当的很称职。


刘倩因为养狗和我吵过很多次,就像所有有孩子的家庭那样,积怨已久,然后因为一点小事情爆发。


比如有次我遛狗回来忘了给狗擦脚,她抱怨我几个月都不遛一次,遛一回还尽给她找事儿。然后从狗说到做饭、吃饭、穿衣服、洗衣服……


吵的最厉害的一次,她把电视机旁的“15号”扔到了我的头上,缝了两针,起因只是我忘了把狗从美容院里接回来。


一条狗需要什么美容,况且它还是条杂种。


每次想到杂种,我都会想起那个说要吃屎的朋友。


当时应该让他吃的!


【肆】


我和刘倩生活了两年,最后因为巧克力分手。


两个月前,巧克力生病了,大概是犬瘟热。


刚开始的时候,它只是食欲不振,扔球的时候也没那么开心,多数时间都窝在阳台上,似睡非睡的趴在纸箱上。刘倩叫它名字,它只是抬头看着她,也不叫,也不舔舌头,任由和气在玻璃门上打出一层薄薄的翳。


刘倩觉得它生病了,给我打电话,让我带着它去看病。结果我一直忘记,一直连拖了三天,直到第四天下班回到家,发现刘倩和狗都不在了,他们的行李被打包带走,好像她和狗都从未出现过。


我给刘倩打电话,第一次挂断了,第二次接起来没有声音,第三次才听到她的声音。


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,她听起来很疲惫。我问她在哪,她说刚从宠物医院里回来,和狗在一起。


“巧克力怎么样了?”其实我完全不关心那条蠢狗怎么样了,我只想知道她在哪里,我们这样到底算不算分手。


刘倩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,我能听到静电外细碎的声音,她好像是哭了,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哽咽。


“巧克力撑不过去了,医生不让他住院。”她说。


“那你们在哪?”我问她。


她没有回答我,电话那头只有深渊般的沉默。


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
刘倩挂了电话,我再拨过去是忙音,再之后她就关机了。


我不知道她在哪。


【伍】


爱情的结束和开始一样仓促,我在阳台上站了许久,打开酒柜翻了个遍,最后挑了瓶最好的,40年的泰斯卡。


我用力拧开瓶子,塞进嘴里猛灌两口。突然才想起来,这酒是刘倩送我的,是我当“爸爸”的礼物,那天巧克力第一天来家里,黄色的身子,毛茸茸的,像个蓬松的毛球。


我连着醉了两天,没去上班,也没出过门。就是在家里不停地喝,喝了睡,醒了喝,循环往复,直到被刘倩的电话惊醒。


她以通知的口吻告诉我,巧克力死了。


刘倩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,我摸不清她的意思。我试探地回答了一声“哦”,之后就是漫长的沉默。


“我们见一面吧,不管我们算什么关系,巧克力毕竟在家里待了这么久,让我送它最后一程。”我觉得我的声音很诚恳,她大概不会厌烦这种诚恳。其实我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,我越来越读不懂她。


“好,明天晚上,麦卡伦见。”


刘倩挂断了电话,我用了很久才想起,麦卡伦是我们相识的那家酒吧。


【陆】


墙上的复古挂钟突然铛铛作响,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进入了午夜。对面的中年女人还在喋喋不休,我眼睛时刻盯着酒吧的大门,从十点五十最后一个男人进来到现在,麦卡伦就再没进过任何人了。


我想大概刘倩不会来了。


“先生,先生?”


对面的中年女叫我,我转过脸冲她尴尬的笑笑。


“不好意思,我想起了我的狗。”


“您的狗?”


“啊,对,我的狗,名字叫巧克力,它也是被车撞死的。”我没有抬头看她,随手抓了一张纸巾,沿着它的边角,把它整整齐齐的对折。


“您听了我一晚上的废话,如果您也有什么烦心的事情,也可以说给我听。”中年女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,即使我现在没有抬头,额头都能感到她眼神里的炙热。


“好吧,其实我今天晚上是在等一个人,我的女友,或者说是前女友吧。我约她见面,并不是想挽留她,只是想告诉她一个秘密。”我把纸又对折了一次,继续说道:


“我没有告诉她,我们的狗是只血统很纯正的柴犬,之所以长大后变成土狗,是因为我接它回家的那天,狗绳松了,它窜到马路上,被车碾死了。后来养了两年的这只,是我在市场上随便抓的。”


“她一直都不知道吗?”那女人问。


“当然不知道,她不是那种能藏住事情的人,她要知道就一定会向我发作,看到我头发里的这道疤了吗?”我拨开头发给对面的女人看。“花盆砸的,因为我忘记送狗去洗澡。”


“啧!”中年女人咂了下嘴,继续问道:“那你不怕今天她再用什么砸你?”


我笑了笑,环视酒吧四周,在这样一个随手可以摸到酒瓶子的地方,确实有随时被开瓢的风险。


“唉,我们分手了,她大概不会再动手了,尽管我背叛了她。”我又把纸巾对折,然后用指甲在折痕上来回的剐蹭。


“我出去‘偷吃’已经很久了,开始是和办公室里的文员,后来是和一个网上认识的家庭主妇,最后这个,一个不知道教什么的大学老师。第一个刘倩知道,她原谅了我;第二个她也发现了,她依旧原谅了我;第三个……哈!”我自嘲般的干笑一声:


“凡事不过三不是么?”


“那之后呢?”对面的女人继续问我,但她的语气变了,有点鄙夷,有点八卦。


我没有抬头看她,自顾自地继续说:“我估计她是因为我忘记给狗看病才开始怀疑我的吧,昨天她打电话告诉我,土狗也死了,所以我才约她在这里见面。不过……已经这个时间了,大概她不会再来了吧!”我又把手里的纸巾叠了一折,但这次不管我手指怎么用力,纸的边缘都对齐不上了。


“唉,你这么伤害她,是不爱她了吗?”对面的女人问我。


“你说是女友还是狗?”我问她。


“当然是人。”那女人有点生气,口气也比之前重了许多。


“怎么说呢,其实我一直都没爱过她,我们俩在一起就是一个有趣的失误。”我回答她。


这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,作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,我和对面的这个中年女人说得实在太多了。


“时间不早了,我估计她不会再来了,很高兴您能听我讲这么多的废话。”我快速的把纸巾对折了最后一下,随它变成一个鼓起来的方块。然后把它扔进酒杯里,任凭它被澄黄的酒水一层一层地剥开。


我站起身,伸手去那旁边椅背上的外套。中年女人还想问什么,但我没给她机会,绕过吧台就出了酒吧。


外面下雨了。


【柒】


我认识刘倩的那天,外面也下着小雨。她是靳楠带来的酒吧的,穿着一件粉色的薄款风衣,带着一把黄色的长柄雨伞。


落座之后,靳楠把我单独拽到吧台,告诉我说,她按照我的意思把最好的闺蜜介绍给我,现在要让我兑现诺言把身边优质的男同事介绍给她。我侧过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卡座上的刘倩,很确定的告诉她,这人不是我在照片上指的那个。


“你玩儿我啊,我那天指的那个,大胸大屁股,你这是啥?”我侧过身子看了眼卡座上有些拘谨的刘倩,她有些瘦弱,看起来很文静,但绝算不上好看。


“什么啊,你自己指的啊!”靳楠把手机打开,划了几下翻出我那天看过的合照。“不就是这个么!”


我接过手机,才看见刘倩站在靳楠的旁边,她右边就是我那天看上的姑娘。


大概是喝高了,指错了?


我不知道,靳楠也不知道,刘倩更不知道,她对自己被“以物易物”的事情一无所知。


“那怎么办?姐妹儿我都带了来,总不好让她直接回去吧!”靳楠有点为难,她一为难就会揪自己的耳垂,一下一下的往下拽,很用力,让人看着就不舒服。


“得了,什么毛驴不是赶,认识认识,完了说合不合适,你也不为难,我也不为难。”我拍拍靳楠的肩膀,大踏步的朝刘倩的卡座走去,我们谁都没想到,这一认识就是两年。


两年后的现在,刘倩和我分手了,带走了假的巧克力,也永远不知道,真的巧克力被我埋在小区的花园里。


【捌】


“叔叔,你想什么呢?”


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,我抬起头,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,正用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看。


“别打扰别人!”小女孩的妈妈把女孩一把抱进怀里,冲我不好意思的笑笑。这是275的末班车了,车里人不多,除了在车厢里走来走去的小女孩,剩下的都在位置上打瞌睡。


“不好意思啊,我想起了我的狗。”


我冲小女孩笑笑,小女孩也冲我笑笑。我突然发现,巧克力以前也爱冲着我笑,真的那个这样,假的那个也这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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